[作者:尚辉 发表时间:2008/9/18 阅读:10606] 倪云林的过言之论,成为后世空泛、荒率、恣肆文人画的一个理论误区,而捕捉感觉的真实并非空中楼阁里完成的传移模写得些“古人脚汗子气”。没有真切强烈的审美感受,何捕捉之有。喻继高的《梨花春雨》一再让笔者联想起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名句,诗人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首诗中,用春夜梨花怒放的形象比喻“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急”,显然出于他在彼时彼地强烈而深刻的感觉印象,正是这种强烈而深刻的感觉印象,才让他架起了从“胡天飞雪”到“春夜花开”的联想虹桥。画家在谈到《梨花春雨》的创作过程时,再三强调1976年4月溯江至武汉,在东湖十里堤岸目睹梨花胜境的激动心情。可以想见,阒无人处,画家独自撑伞、徘徊于花径那种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的感受状态同样也像岑参对“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强烈。复瓣梨花,在中国绘画史的长廊里还不曾有过表现的先例,这最宜诱发画家的表现创造欲。就笔者看到当时画家勾勒的速写稿子来说,已是极尽其妍的。 需要暗示读者,画家目睹胜境的那一日恰恰是1976年4月5日,这个中国历史上苍凉而悲壮的一页。一个沉重的日子。画家眼中的春雨梨花,是“感时花溅泪”,还是“恨别鸟惊心”?不论如何,那一定掩埋着一个独特而复杂的情绪。但《梨花春雨》的格调是清新积极的,正像画中“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的双燕预示着不可遏制春天的到来一样,中国政治风云的最后一块暗云终被拂去。1989年画家饱含激情将《梨花春雨》绘成巨幅《梨花春燕》,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并荣膺铜奖。社会的承认,反映了人们对作品中的隐喻的共识。《梨花春燕》因与时代共振而成为画家一生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幅作品。 艺术创造,依赖于审美触觉的敏感度,而神经末梢的敏锐又取决于创作心理机制的能动状态。没有这种能动状态,心灵的窗扇是封闭的,像遮掩上一块厚厚的帷幕。那么,激动也只能是即时的冲动,昙花一现,而不可能架起艺术想象的虹桥,把睹物与思人联系起来,赋予审美客体以新的意蕴,在审美对象中肯定自己。正因为喻继高审美心灵的窗扇始终向自然、人生、社会敞开着,所以他才那样善于捕捉微妙的生命感觉,提炼升华自然的美。 不惟艺术家本人审美心灵的窗扇有时难于洞开,就审美客体而言也非时时都闪烁着它那美妙的一面。倘若东湖十里岸畔,人声鼎沸,日中当午,尔或只是有限的几株,那么,绝不会产生那种幽深宁谧的独特氛围,自然也难于激起画家的创作欲。因此,保持创作心理机制的能动状态,主动探寻瞬间即逝的自然美,同样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和相当的代价。在喻继高的创作历程里,他曾不畏高山反应,跋涉数千里去寻觅寒带杜鹃;他曾冷落热恋中的女朋友,只身在玄武湖畔凝神写生盛绽的玉兰;他曾单骑数十里,在牡丹之乡菏泽晨观花开不知倦返……这不禁令人联想起日本绘画大师东山魁夷的散文《一片树叶》里的一段感悟:“如果花儿常开不谢,我们能永远生存在世界上,那么花月相逢便不会引人如此动情。花开花落,方显出生命的灿烂光华,爱花赏花,更说明人对花木的无限珍惜。人世间的事物,瞬息即逝,而一旦有缘相遇,才会在人们的心里激起无限的喜悦。”不断流转的命运在描画着生成和衰灭的圆环。喻继高涉水跋山,奔走千里,去捕捉逝水般的花容月貌,因为他真正懂得人与自然都连接在一条绿色的生命链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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