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访谈 ： 魏长健VS喻继高

时间：2005年10月19日下午。

地点：南京莫愁湖畔喻继高画室。

情境：莫愁湖上风平浪静，水波不兴。秋阳正从落地窗斜照在画室的沙发上。病愈的喻老已恢复往日的神采。两名远道来访的澳门客人正与喻老道别。喻老送走客人，转身倒了两杯茶水，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魏：喻老，首先祝你康复。好人平安!

喻：谢谢！这次心脏病突发。主要是受累了。前段时间大家都为奥体中心画布置画，我也有一张大画任务。又赶上金陵饭店总统套间需要一张大画，这些画都是迎“十运”的义务，必须赶着完成。

魏：您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太大了。今天想请您谈一谈美术创作的体会，不会影响您的休息吧?

 喻：不会的，我也不能整天睡觉，需要和朋友聊聊天。

 魏：江苏建设文化大省又推出重头戏，由中国美协、省委宣传部、省丈联和省文化厅共同举办的“中国百家金陵画展”，明确指出以现实主义创作为主导，您对此有何看法?

 喻：这个展览是江苏打造美术的最高平台。在全国范围内推荐新人，评选出优秀的作品，国家收藏，这对推动江苏乃至全国的美术创作都会产生积极影响。关于现实主义的创作问题要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谈。人生性都是爱美的。从原始社会开始，人类就用图案把劳动记录下来，把花鸟虫鱼画下来，用贝壳、花朵、动物的皮毛或角骨来装饰身体。你再看，不管哪个民族，不管国内国外，遇到喜庆的事，都爱扎朵花、涂个花脸、剪个窗纸、绣双花鞋、插个花帽，这就是美化生活。古代没有照像机，要看花鸟虫鱼，看山川湖泊，看节日美景，包括看大美人，那只有画下来，才能慢慢欣赏。最早的绘画是一种记录，又是一种追求美的活动。

魏：现在绘画的流派很多，创作思想和手段也趋向多元，绘画本质会不会有所改变?

喻：其实，美术的作用就是给人美的享受，给人心灵愉悦和安慰。绘画、音乐、戏剧都有这样的功能。一个老农不识乐谱，但他能听出哪首曲子好听，哪首曲子刺耳。别把绘画搞得那么神秘，那么玄乎。你的作品让人看了莫名其妙，还硬要塞给别人欣赏，恐怕难。

魏：历史上也有人的作品死后才被后人看懂，才被认可。像凡·高、黄秋园等，能说当时这些作品不好吗?

 喻：那是特定情况下发生的事。现在媒体这么发达，信息传播这么快，有那么多的评论家、收藏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还有那么多对艺术投资的财团，国家也积极地培养和挖掘美术人才，再出现像凡·高、黄秋园那样的悲剧，概率恐怕极低。倒是要提醒大家的是不少画得一踏糊涂的人，利用媒体、拍卖、评论，把自己装扮成大师，糊弄社会。

魏：提倡与时俱进，绘画是不是也要反映时代的物象?

喻：笔墨当随时代是一句古训。应该说现在能被绘画表现的物象越来越多了，什么高楼大厦、地铁、立交桥。但中国画作为一门传统的艺术有自己独特的表现对象，像山水、人物、花鸟。是不是“东方红”上天就画卫星，“神六”飞天就画宇宙飞船，我觉得那是一种图解。亚(明)老说过，汽车比马先进，徐悲鸿坐汽车却画马，为什么不画个汽车挂在家呢?因为马有生命，有情感，能传递精神。齐白石画草虫被联合国授予“世界和平奖”，你看他画飞蛾扑灯，让人担心飞 蛾被焚，画小老鼠偷油，让人怜悯这些寒夜里的动物，画小鸡、小虾，让人觉得生命的可爱。如果世人都能怜悯小虫、小草，恐怕也就没有战争了。所以，现实主义不是说就把眼睛盯在具体物象上，而是多思考现代人的审美情趣，从精神层面上多开拓创作思路。当然，现实生活中看到的东西都能画，如何画出美感，画出韵味，画得让人觉得是件艺术品，挂在家里不别扭，这要好好下功夫才行。

魏：你对中国画的创新问题有何看法?

喻：任何艺术都有创新，你不提创新，它也会随着时代审美的趋势，走向新的领地。唐诗、宋词、元曲，实际上就是一个创新变化的过程。我认为创新更要创好，创新容易，创好了就难。其实艺术品的欣赏不受时间和地域影响，英国的水彩、法国的油画、意大利的雕塑、非洲的木雕，摆在你的面前你就陶醉。陈之佛的《鸣喜图》、傅抱石的《待细把江山图画》、钱松嵒的《常熟田》、亚明的《出院》，现在看看还是好。只提创新不提创好是片面的，现在新的电视剧很多，不好看就换频道。画展也很多，有的展览观摩的人川流不息，有的展览开幕式一结束，门可罗雀，人们对艺术品心里是有一杆秤的。画得好本身就是一种新。这个新有形式上的新，有表现技法上的新，有意境上的新，这个新还要符合中国画的规律，符合时代审美的要求。邓小平说过，人民需要艺术，艺术也需要人民。你画的画大家都不喜欢，没有美感，没有情趣，没有韵味，没人看，那不是笔墨等于零，而是你的劳动等于零。

魏：对于有一类的艺术品会不会有曲高和寡的问题?

喻：曲高和寡确实存在。但是，现在从中央媒体到地方媒体，从国外媒体到国内媒体，书画类的节目很多，大专院校的艺术班越办越多，评论家一大批，画廊也是遍地开花，社会对艺术品鉴赏的整体水平提高了。在这样的背景下，曲高和寡的概率肯定是极少极少的，倒是曲低和寡，无人问津的事多了。有些糊乱涂的画老百姓看不懂，学术界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你说他能有多少价值呢?

魏：有不少人画画就是为了玩玩，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喻：自己玩玩是可以的；不过，你去展览，去发表，这就不属于你自己玩玩的事了，你画不好还要硬推给社会欣赏，那是玩弄大众。我认为国家培养的专业画家，拿着国家给的工资，戴着政府给的头衔，你就不能瞎来，不能说自己玩玩了事，要有社会责任感，要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回报国家，回报社会。

魏：您如何评价优秀的画家和优秀的作品?

喻：优秀的画家是德才兼备，优秀的画是形神兼备。德是长期修养成的，才是孜孜不倦地学习积累而成的。满招损，谦受益。现在名和利很多，一个画家什么都想要，恐怕就画不好画了。好的绘画作品形要美，神也要美，也就是耐人品味，格调高，这样才能抓住人的灵魂。古人说品格不高，落墨无法。一个品行很差的人是画不好画的。李可染说过，市侩的人成不了艺术家。所以说，绘画和做人是统一的，没有才不知怎么画，没有德就会乱来。德艺双馨是艺术家终身追求的境界。

魏：喻老，最后您还想提醒大家一点什么?

喻：我就想说不管怎么创新，不管是现实主义，还是浪漫主义，不管你画具象的，还是画意象的，都应该表现真、善、美，艺术一旦失去美的功能，失去了善的传播，那就感动不了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看美是多么有力量。大自然里的美太丰富了，画不完，您花多少心血去发掘，就得到多少回报。李可染废纸三干，这种苦学精神现在应该大力提倡。吹牛吹不出大师，随便玩玩也玩不出什么好作品。艺术的创新是戴着镣铐的舞蹈，要想取得一点突破，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有勤奋刻苦，不断探索，不断思考，除此之外没有捷径可走。

 

 注：喻继高，我国当代杰出的工笔花鸟画家。系国务院和江苏省政府表彰的对我国文化艺术事业的发展有突出贡献的专家。曾任江苏省国画院副院长。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画研究院院务委员、中国工笔画学会副会长、中国文联牡丹书画艺术委员会副会长、江苏省笑术家协会副主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