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力：邵先生，您好！作为一位当代著名美术评论家，请您谈谈对喻继高先生艺术的印象？

邵大箴：喻继高先生是当代很有成就的工笔重彩画家。他在传统艺术的积累方面非常的丰富。二十世纪中国，工笔重彩画和写意的水墨画在并行的轨道上同时发展，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二十世纪的下半期，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之后，也就是七十年代以后的画坛上，喻继高先生是一位很突出的，非常有成就的工笔重彩画家。他的工笔重彩画成就突出表现在：一，他对传统有着深厚、深刻的研究，他的工笔重彩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为工笔重彩有一套成规，也就是传统的表现手法。它有一套程式，有一套规矩，是不可以违背的。也就是像过去盖叫天先生和李可染先生强调的：移步不换形。步子可以移动，但不换形。这是传统艺术包括写意的水墨画继承发展的原则。它是要在继承原来程式化的基础上，继承一套规矩，一套表现手法。比如说，它的章法，线的运用，色彩和线的结合，造型和写意的结合等等。这套成规是不应该被破坏的，如果破坏了它就不是工笔重彩画了，这是不换形。但是要移步，就是要往前走，不能停滞不前。所以，喻继高先生正是遵循了这个原则，“移步不换形”的原则，在传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了。喻继高先生在往前推进上着重地注意并发挥了他生活在二十世纪的特点，把自己生活的感受、学习的体会经验以及自己的经历，还有自己对艺术的悟性、和自己的个性都应用在了工笔重彩画上，并发展它。所以，他的工笔重彩画给人的感觉是从传统过来的，但是，又有它二十世纪的时代特点。这个特点表现在：喻继高的绘画是非常富有生气的。非常富有这种在富贵、雍容华贵的基础上，追求一种格调的清新。这是一种情感表现在绘画上的结果。二十世纪的下半期中国社会的变革，喻继高在创作上运用的是“暗合”。他不是说用题材上来表现，用重大的历史题材和这个时代相吻合，不是这样。他是暗合这个情绪，二十世纪改革开放之后，中国人这种欣喜的，一种喜悦的，一种明朗的东西。通过他的画面可以细细体会这种感情、这种情绪。这是我们体会艺术的精神很重要的一点。不是光看它的题材，表现什么东西，表现什么内容。而是要看它所表现的文化意味、文化意境。意味这个词意思就是使我们感觉到，我在它的组织艺术语言之间体会出的一种意境。这一点是非常鲜明的。喻继高先生的作品格调清新，他注意工笔重彩造成的富贵的气氛。他的工笔重彩具有雍容的感觉，又流露出极为清新的格调。这一特点很容易看得出来。

第二点呢，因为工笔重彩画，是要写实造型。它的这个写实不同与西方的写实主义。它要写实，要具像是工笔重彩的一个很大的特点，它不像写意。喻继高懂得中国的工笔重彩虽然是写实的、具像的，但是，它的造型艺术与西方写实艺术完全不同，它同属于中国的写意艺术的体系。不论是写意的水墨画还是工笔的重彩画，都是写意体系的一部分。所以，它的画里面在写实中有写意的成分，写意的情绪，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假如光注重写实，光注重具像，没有写意的这种因素，那么，工笔重彩画容易僵、容易板、容易痴、容易不鲜活、容易没有生气，而喻继高先生的作品全然没有这些缺点。他的画充满生气，有情绪，这就是因为他的工笔重彩里面注重写意性。我觉得第二点也很突出。

第三点，他的工笔重彩的形式语言很注重勾线，线里面的这种力度，线里面的这种变化。而且，线和色彩的结合也非常好。他的画不俗气，但是他的画俗人、大众都喜欢。而俗人、大众喜欢的画不见得就俗气。有的俗气的画，大众喜欢一阵子之后也会丧失对它的兴趣，就像火了一阵以后，它不耐看，慢慢也就失去观众了。而喻继高的画雅而俗，他的画很清雅，但是，大众也能接近它，它也亲近大众，大众看得懂，能明白它、喜欢它，它逐步逐步地把大众引到一个雅的境界。这就做到了雅俗共赏。
高格调的艺术能受到大众的欢迎，这是喻继高的工笔重彩画在当代中国画坛不仅引起江南画界、江南社会的关注，也引起北方画界、北方社会的关注，并且，在中国很有影响力。

许力：陈之佛和傅抱石两位先生都是近代中国画坛的巨擘，而且又都是新金陵画派的开创者，他们对于喻继高先生影响是非常巨大的，您觉得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那些方面呢？

邵大箴：那当然是，尤其是陈之佛先生。陈之佛先生的工笔重彩受传统绘画的影响，又受到日本绘画的影响。陈之佛先生是留日的。陈之佛先生可以说是传授喻继高工笔重彩画技法的一位非常重要的老师。从喻继高的工笔重彩画中甚至可以看到、感觉到陈之佛先生的一些影子，它的早期。
陈之佛先生的一些工笔重彩的章法、色彩、用线、以及类似的格调都给喻继高先生很大的影响。但是，喻继高先生很聪明。他善于把陈之佛先生的特点吸收发展。因为陈之佛先生可以说是二十世纪以来，中国艺术中一个特立独行的工笔重彩艺术大师。陈之佛先生不但学习了传统工笔重彩的格调，而且从日本的绘画里面吸收了它的滋养。所以，在二十世纪上半期的画家里，他是非常突出的一位。而喻继高在陈之佛先生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把工笔重彩画跟时代拉近了。我觉得，这是陈之佛先生的影响。
另外，傅抱石先生在技法上和气势上对喻继高的影响不大。但是，在创造精神上，尤其在创造金陵画派的精神上，他受到傅抱石先生极大的这种开创、创建新金陵画派的勇气，以及这种创造精神的影响，他对喻继高先生鼓舞也很大。当然，他也受到过傅抱石先生的教育，傅先生不是搞工笔重彩的，但是，傅先生同时工写，“三工三写”当然对喻继高也有很大的影响。

许力：作为当代新金陵画派的代表人物，您怎样看待喻继高先生对当代中国传统艺术的贡献呢？

邵大箴：对传统工笔重彩，或者对传统艺术的贡献。一要继承，这个继承很重要，因为二十世纪，说老实话，要做贡献，第一就是要忠实地继承；其次在忠实继承的基础上有自己的一点推进，这个推进我刚才讲了，就是在与时代精神相吻合的前提下，如果把自己的个性以及个性创造用在工笔重彩以及自己的艺术创造里面，发扬自己的个性，有个性特色，这就是对传统绘画的一个贡献。不论是工笔重彩画家，还是任何一个艺术家，他在艺术上只能做出这方面的贡献：与时代相结合、相吻合，如何与时代拉近；另外一点，就是如何在艺术上表现自己的个性，有一种个性风格，和前人拉开一定的距离。把自己所从事的艺术门类，无论是工笔重彩也好，或者写意艺术也好，往前推进一步。这也就是喻继高的重要贡献。

许力：我曾听到过这样一件事情，在一段特殊历史时期，喻继高先生冒着极大的风险保护保存了恩师傅抱石先生的大量作品，最后完璧归赵。这样的经历为对他的艺术生命有着怎样的影响呢？